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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春天气暖和的时候，人们总会期待花开，会想象她们争奇斗艳的样子。然而春暖花开的盛景并非一下子实现的，有时从立春等到了惊蛰，也只是等到了一点点花骨朵儿，这等待的过程实在也忒漫长了。但也不是没有奇迹的，在贵如油的春雨中，院旁的柳枝竟然飘荡了几株嫩芽。初春哦，总这样消磨人的耐性。

沿着院子外的一棵老柳树，向北有一排水杉，然后再往西走，第二棵松树下就是我家。小时候母亲教我认路，她说这样回家准错不了。我好奇地问：“院子是谁家的呢？”她说：“那是你刘老太婆家的。”这里的“老太婆”是指年龄很大或者辈分很高的意思。我那时候对刘老太婆并没有太多印象，只牢牢记住了村头的那棵老柳树。

过年的时候，我们总满村地跑，家家去讨要年货，刘老太婆便会搬把竹椅坐在阳光底下，把一篾筐的零食堆得高高的。等孩子们去拜年的时候，一大把一大把地放在我们手里。不止过年，平时谁要去串门，她也会极热情地招待，因此我们都喜欢往她家院子里钻。后来不知怎的，去的人渐渐变少了，某天我也接到了警告，说刘老太婆家有“老年气”，父母叮嘱我不要去她家玩。

大概刘老太婆也发现了这个问题，她虽然腿脚有些不便，却在门口挂起了商店的招牌。开张那天，她没有放鞭炮，也没有请人舞狮子，就这样默默地开起来。听说刘老太婆还有个儿子，我平时是不怎么见过的，大约每个月底他来会帮刘老太婆去城里进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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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切的改变也就从那个冬天开始。那天我正在家看着电视，门口有个小伙伴们喊我出去玩，喊了我两声，就没了动静。这是极不寻常的，以他们“三缺一”的脾气，不把我喊出来是绝不会罢休的，这次竟然一下子戛然而止了。我关了电视，站在走廊里想看个究竟。那些人围在一起小声地讨论，一会儿又来了一个人，依旧团坐在一起窃窃私语。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，这实在令人心痒难耐。我冲他们喊道：“阿伟，你们…”阿伟赶紧朝我做了个嘘的姿势，然后又小声议论起来，旁边的小个子男生一直忍不住地点头，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，这更加激起了我的好奇心。我迅速下楼，向人群中走去。他们见我过来，又远远的躲开了。我极不甘心，呼喊声也变得急促起来。阿伟赶紧小心翼翼走到我面前说：“军，你不要喊了”我说:“那你得告诉我，你们在说什么事。”阿伟向四周瞟了瞟，低声说：“我可以告诉你，不过你得发誓，不许说出去。”“好好好，你快说。”“你先发誓。”我赶紧囫囵发誓乱说一通。他见状稍稍安心，把我拉到人群中说：“我们要偷刘老太婆家的零食。”“什么？你们！”我既震惊又惶恐，后悔道：“早知道我就不参加了！”阿伟急忙说：“胆小鬼，我们都得手多少次了，她看不见的。”“嗯嗯，伟哥说呢对”周边伙伴纷纷表示赞同，看来他们一定是得手过好多次了。可我还是说服不了我自己，我朝阿伟摆摆手想退缩。阿伟意识到事态严重性，向周围小伙伴努了努嘴，他们立刻把我包围了起来。阿伟厉声说：“军，你发过誓的，不许走，现在就跟我们去偷。”“完了误上贼船了。”我心里暗想着，但不知怎地内心深处居然有一点窃喜和期待。

我忐忑不安地跟着他们来到刘老太婆家，阿伟带着大家敲了敲门，跟刘老太婆说要买东西。刘老太婆大概是在睡午觉，迷迷糊糊地说：“进来吧，东西在箩筐里，你们自己挑。”我们一群人闯了进去。屋子里暗极了，我们排着队往前走，好像走到了一个无尽的黑洞中。刘老太婆伸手打开了灯，刺眼的灯光又好似把我们抛到了云端。我的心一下子极速往下坠落，不知道把那颤抖的手放在哪里。阿伟他们十分娴熟地挡住刘老太婆的视线，我们几个慌忙往怀里塞各种零食。每个人口袋里差不多都塞满了，向阿伟使个眼色，阿伟对刘老太婆大声说：“太婆婆挑好了，这是给您的钱，您好好休息，我们走啦。”我瞧见了，阿伟就给了刘老太婆五角钱，我们分明偷走了五十元的东西。待我们像一阵风一样卷出门，刘老太婆颤颤巍巍地站起来，微笑着目送我们离开。我们总是掐准了刘老太婆午休的那段时间去偷，阿伟认为刘老太婆的眼神不好，我们才能频频得手。其实刘老太婆的眼神并不坏，有次我的书包扣子掉在村口小沟里，还是她帮我找回来的。

没过多久，我举家搬到了城里，村里也陆陆续续搬走了好多户，诺大的一个村子，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。

3

那年初春的时候，我放学回家，母亲对我说：“你还记得村口的刘老太婆吗？她昨天没了，下葬那天我们要回去好好祭拜她。”我起初并不在意，但那天放学去校门口商店买零食，记忆就像开闸的洪水，滔滔不绝的向我涌来。我想起了院子外那棵老柳树，想起了那张目送我们远去的笑脸，又想起了当年那无耻的勾当，心里不禁深深自责起来。夜里我辗转难眠，失望内疚悔恨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。我想她一定是最终发现了这件事，她的日子越过越穷，可恨！一定是我们谋杀她的好日子。

往后那几天，我过得十分不安，考试也没有考好，我想一定是她在九泉下诅咒我们这些盗窃犯。对于刘老太婆的消息，我不敢过分打听，那天父亲大概是在打电话，是关于刘老太婆的，我自然特别关注起来。电话里是我二舅的声音，他也跟刘老太婆沾点亲戚关系。原来刘老太婆有两个儿子，大儿子在美国工作，二儿子就是我们每月见到过的。二舅说她大儿子只管给钱，二儿子本来挺孝顺的，后来娶了媳妇，媳妇特别凶狠霸道，住在一起经常大吵大闹，二儿子敢怒不敢言，刘老太婆索性就搬出去了，独自住在那间土坯屋里。那天大儿子听说母亲病逝才赶回来，听说刘老太婆睡炕都长蛆了，也没人管，两人为此竟然在院子里打了起来。

下葬那天，两个儿子又和和气气地坐在了一起招呼大家，我蜷缩在一张小圆桌边等进香。外面唢呐吹个不停，两个媳妇真真假假地哭了一场，轮到父亲和我进香，我上前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，一抬眼就看到画像里刘老太婆那张慈爱的微笑，心里愈发难过起来，眼泪也止不住的簌簌往下淌。

母亲和几个同桌吃饭的表姨都说刘老太婆太命苦了，两个人儿子一个也没指望上。又觉得她实在太宠溺了儿子们了，宁可自己吃苦也不愿意自己孩子受罪，竟未挨到花开的季节就这样撒手而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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许多年以后，刘老太婆的那间土坯院子和村里的许多老房子一样推倒不见了。只有那两棵松树还在，那排水杉也依然挺立着，但是那棵柳树也变得更老了，只每年初春的时候会抽出了许多嫩枝，迎风招展。我突然明白刘老太婆当初为什么要纵容我们了，她其实心里敞亮着呢。只是有时候就像这棵老柳树，抽出青青的嫩芽，在无数个明媚的日子里，期待春暖花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