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春戍边关之四
1984年中秋刚过，我所在的11军第31师93团1连1排加大了体能训练强度，几乎隔天一个全副武装、头戴防毒面具、人均负重20公斤以上的10公里山地越野。
此时，王蜀黔老排长正式调到团司令部作训股，离开了连队。王蜀黔是1976年底入伍的四川富顺兵，原为11军教导大队的战术教员，者阴山作战前调到我连任1排长，战中担任主攻任务，表现非常突出，率领全排荣立集体一等功，个人荣立二等功，而且本排仅重伤2人、轻伤5人，无一人牺牲。
者阴山作战前，步兵第93团1连1排合影，后排左3为主攻排长王蜀黔
特别是在向者阴山主峰发起最后的总攻时，匍匐中的王蜀黔排长迎着密集的枪林弹雨一跃而起，手持冲锋枪高呼着：“同志们，祖国人民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，为祖国、为人民立功的时候到了，冲啊！”那一瞬间只有在电影中才能出现的惊天动地、勇往直前的大无畏英雄形象，瞬间定格并永远固化在了战士们脑海里，赢得了全排战士的充分信任和深深敬仰。
临走前，作为者阴山作战的主攻排长之一，王蜀黔结合自己打主攻的体会，专门点拨我说，要完成主攻任务，首先要树立敢打必胜的自信心，做好几个骨干的思想工作，全力练好全排的体能，并希望我在坚决完成主攻任务时，一定要注意减少伤亡，争取能把他亲手带上前线的战士们多带些回来，还留下了手中宝贵的苗皇帝山相关资料。
中越边境麻栗坡县马林村，远眺苗皇帝山
王蜀黔走后，按照老排长的点拨，白天我继续抓紧全排的体能训练，晚上则认真熟悉老排长留下来的苗皇帝山资料，心里开始琢磨起连队党支部交待的“打主攻”、特别是老排长嘱托的争取把战士们多带些回来之事。
关于打主攻，依我所掌握的军事知识，知道进攻作战打主攻任务重、难度大、风险高、困难多、伤亡惨，自己心里基本没底，也不知道战士们会怎样看待这事。加上我们排的6名骨干，有5名是超期服役的第四年兵，年龄最大的24岁，最小的21岁，三人在者阴山作战中立过战功，都面临年底复员之事，有的可能还要年内完婚呢，如果再战边关“打主攻”的话，骨干们会怎么想？要不要先吹吹风，看看骨干们的反应呢？
就在我犹豫之际，友邻四班长何富却主动来找我说起打主攻之事。何富在者阴山进攻作战中，是我连助攻排的主攻班长，在排长和两名班长先后负伤的情况下，自己带领一个班几乎完成了全排的战斗任务，表现相当不错。由于二排长滕云中秋之后被抽到师教导队参加教员集训，临走前委托我兼顾二排的班战术训练，所以近期一直跟着我们排在进行战术训练。
何富告诉我，滕云排长向他透露过我们1排可能下一步要担任主攻一事，见这两天我排没大动静，便主动找我说起自己的看法。
图中手持锦旗者，右为者阴山主攻连（2连）主攻班长杨茂高，左为助攻连（1连）助攻排主攻班长何富
听完我对担负主攻任务的顾虑后，何富结合自己担任主攻班长的感受，向我列举了打主攻的诸多优势，如果是担任营以上主攻，一是各种加强多，一个排有40～50人，重机、无炮、侦察、工兵、防化全都有；二是进攻轴线短，只要打开前沿突破口，基本就算完成当前任务；三是各级关注高，战斗一打响，莫说我们连，就是全团全营都要围着你这个主攻排长转，到时候就是你指挥营长团长，要炮火有炮火，要火力有火力，要什么有什么了；四是立功比例高，者阴山作战时，主攻分队的立功比例都在1/3以上，助攻分队只有1/4甚至更低，而且还要“四优先”（伤亡优先，战士优先，群众优先，农村优先），战评时矛盾多，难摆平。
他鼓励我一定要树立信心，要当好主攻排长，既要有“看我的”的底气，又要有“跟我来”的勇气，更要有“给我上”的霸气，打仗都是你们这些干部以身作则，身先士卒，冲锋在前，哪还要我们这些班长干什么？在这一点上，要我多学习冯指导员，只要往连队面前一站，就有股霸气，全连人人都服气。
何富的到来，等于公开了我们排打主攻一事，骨干们知道后，饭后都跟我议论起来，三班长代文堂还拿我食言的“大重九”调侃说，是不是又闹着玩呢，我才向大家交了底，并告诉骨干们注意先听听战士们的意见和想法，明日再商量。
者阴山进攻前，董马南山坡马秉臣军长作动员
第二天上午，班进攻战术“开辟通路、通过通路”的训练结束后，六个骨干主动将我围住，我正想听听骨干及战士们对“打主攻”的想法，没想到几个骨干几乎一脸不在乎的样子，说又不是没打过主攻，有什么稀奇的？打就打，还怕越南不成！当然，也有个别战士发牢骚的，说者阴山就是我们排打主攻，下次应该轮换一下了。
知道骨干们是这个态度，让我感到非常意外，我原来还担心战士们有想法，会不会有怯战畏战心理，需要做思想工作的，现在看来完全是多虑了。
老排长离开排里时，由于我还未入党，冯指导员指定二班长孙老伍临时担任我们排的党小组长。今天见正式商量“打主攻”一事，孙老伍便提出就此开个临时党小组扩大会，专门讨论一下此事，扩大的对象则是我和三班长代文堂这两个“党外人士”。
二班长孙老伍分析认为，目前全连就我们排人员最齐整，老兵过半数，又打过主攻，士气正旺盛，排长你体能好，射击、战术不错，军事素质也可以，应该说我们排最适合打主攻，即使打防御，也应该在主要方向，连队党支部这样考虑是有道理的，这是对我们排、特别是对排长你的信任。
一班长吴德凯跟着刘文凯连长去苗皇帝山进行过现地勘察，告诉大家苗皇帝山比老山和者阴山都大得多、高得多、陡得多，植被多以茅草、灌木为主，山包坡度均超过30度，山间多为溪流或狭长灌木林，最高点海拔近2000米，向我方一侧突兀陡峭，难以攀登，而向越南一侧，山地较平缓。气候也像者阴山一样，雾多雾大，建议全排不但要加大体能训练强度，还要加强雨天、雾天、夜间训练和地形学训练。
三班长代文堂提出，打主攻最困难的是开辟通路。进攻者阴山时，我们班本来是负责开辟道路的，但上级配备给我们的那些爆破器材、特别是火箭开辟器太重了，有几十公斤，战士们要背十多公里，实在是背不动呀，如果开辟通路能顺利点，我们排早就攻占9号高地，二连也早就攻占10号高地了。这次，我们班要争取打主攻，让上级工兵为我们主攻排开辟通路。
还有，从这几天排长你组织的班进攻训练看，我觉得军校教的战术原则，在山岳丛林地作战不完全适用，特别是占领冲击出发阵地、开辟通路、通过通路后的横向展开，从者阴山作战的实际看完全不适用，因为越军的地雷、竹签等障碍物，有可能直接布设到第一道堑壕前几米的地方，而且现地的茅草、灌木丛很多很密，不可能全部铲除掉，加上炮火准备一开始，越军就会利用前沿火力封锁障碍场的，我们开辟通路成功后，有可能通过通路就将直逼敌人第一道堑壕，如果再横向运动，根本没有必要，地形也不允许，还会遭到很大伤亡的。
二班副刘云路提出，原来我们攻打者阴山时，都是提前两个多月搞临战训练的，现在如果再“打主攻”，应该也要提前搞临战训练，总不能直接就上吧。
24岁的一班副王家法表示，自己是全排年纪最大的，要打就早打，打完了年底复员回家准备讨媳妇去。
三班副罗维华说，“打主攻”之事，中秋之后连部通信员就悄悄透露过，当时以为是开玩笑，没当真。但说起搞临战训练，全排还有必要开展“一专多能”训练，让每个战士都能熟练掌握全排的各种武器，因为打仗时肯定会有伤亡的，特别是机枪手和四零火箭筒手一旦牺牲和负伤，就会影响全班的火力。者阴山作战时，我们班的火箭筒手负伤后，火力就受到了影响。
……
听了几个骨干的分析和建议，我归纳后告诉大家，32师从营区开到前线后，没经过临战训练就直接拉上老山阵地。所以，如果下一步打主攻，会不会先搞临战训练还真不好说，我们自己必须先有准备。只是现在具体任务、地点不明确，我们排近期的训练，就按今天商量的，一是继续抓好大强度的体能训练，从明天开始，雨天雾天早上全排照样全副武装出操；二是组织战士们熟练掌握手中武器和全排各种兵器，做到“一兵多能”；三是继续加强热带山岳丛林地步兵班攻防战术训练。一班长还特别提醒说，苗皇帝山地形复杂，还要加强识图用图训练，只是要想办法先搞到军用地图呀。
最后，二班长鼓励我说，排长，我们都是党员，三班长也正在申请入党，你放心，既然是支部的决定，我们会坚决执行，也会积极支持你工作的。现在全排除了你之外，全部都是参过战的，只要我们几个不乱，排里战士们也不会乱的。临战训练就按照你今天决定的，抓好体能训练，抓好“一专多能”和地形学训练，下午就开始。
三个班长还做了进一步分工，二班长负责协助我做好全排的思想工作，一班长想办法找老排长要一份弯刀寨的军用地图，三班长重点是练好怎么打主攻班的基本功。
统一骨干们的思想后，我心中踏实了许多。面对着这帮战场心理比我成熟、不怯战不畏战的参战老兵，对“打主攻”之事，我心里渐渐有了几分底气。只是按照杨万集训的要求，这事只能练不能说，心中有数就行。
党小组会后，虽然仍有大雾天，但全排依然坚持全副武装出早操，并专门加强了雾天训练和夜间训练。
几天后，营里在大雾天组织30公里战备小拉练，也许是为了检验一下我们排的训练水平和识图用图能力，苟启成营长特意指定我排为全营的尖兵排，负责为全营带路。
拿着营长交给我的一比十万军用地图，对照着中越边境那复杂的热带山岳丛林地形，浓雾中出发的我带着全排踏上了边关的山间丛林小路，一路上我特别谨慎，认真看图，仔细辩路，人在路上走，心在图上移，尤其是在面对几处复杂地形的小路岔口时，能够准确判断，辨准道路，甚至在营长过问质疑时仍坚持自己的判断，引导全营顺利完成了大雾天的战备小拉练，无形中也开始慢慢向“主攻排长”的角色靠拢……
当然，拉练结束后，那份军用地图自然成了我排的“战利品”，解决了全排进行识图用图训练的最大难题。
9月底的一个清晨，师首长突然来到弯刀寨，要求我连紧急拉动30公里后，又进行10公里戴防毒面具全副武装越野奔袭，以检验我连的战备水平。
31师廖锡龙师长检查我连临战训练情况
当全连乘车在战区的山间公路颠簸30多公里，到距离弯刀寨10公里处下车，头戴防毒面具1小时内全副武装奔袭返回弯刀寨后，师首长看着大汗淋漓，气喘吁吁的战士们，随机叫出3个胸前背带有十多根的战士，让作训科的参谋就近找来一台卖芭蕉的台秤，卸下3个战士的携行装具一称，得知最重的负重超过30公斤，最轻的近20公斤时，师首长略为满意地说：
嗯，这还像个步兵连队的样子，如果没有这个体能，我们根本就莫想去攻打任何山头的。
【未完待续】
